华人研究 | 法务智能时代的律师业务：ChatGPT的探索与思辨

引言

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建立健全运用互联网、高新科技手段，生成式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进行行政管理的制度规则”，该表述对于任何一位国民而言都不可谓不震撼。此规则旨在深度强化运用技术革命成果推进数字化政府建设，而关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这一名词，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于2023年4月11日发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第二条规定已经明确，生成式人工智能即“生成文本、图片、声音、视频等内容技术以回应提示工程的一种人工智能系统”。笔者认为前述规则主要指向今年初火爆全网的各种聊天机器人程序，其中又以Open AI公司推出的ChatGPT最为引人注目。当前学界对相关技术的探讨已经涉及多方多面，主要可分为两大领域，即“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各行业的应用前景”与“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可能引发的风险”。笔者作为法律工作者，自然无法阻挡ChatGPT等超级算法系统在提升法律业务生产力方面的诱惑，本文将结合律师业务之特性，对ChatGPT的运用进行讨论。

一、ChatGPT辅助律师提供法律服务的技术逻辑

综观律师工作全貌，可抽象为八大系统：1、法律系统（法规体系、判例、法学理论体系等）；2、司法系统（司法机关、司法程序等）；3、律师系统（律师行业体系）；4、客户系统（法律服务需求汇总、案件信息统计等）；5、社会系统（社会环境、社会舆论等）；6、信息系统（法律信息检索系统、案件信息系统等）；7、经济系统（律师费用收取等）；8、技术系统（在线法律服务等）。以上各系统组成了法律工作者的工作体系，随着ChatGPT等技术兴起，任何一个系统都有极大适用人工智能的空间。本文限于篇幅以及笔者的主要业务领域，暂且先从公司领域的法律业务谈起。

公司领域业务同样可以通过系统论进行区分，主要有合同起草和分析、合法合规检查、公司文件生成、法律研究与信息检索、客户服务和法律咨询、合规培训、案件风险评估、公司价值评估等，每一项工作都将汇总为文字，最终由律师在文本基础上分析、评估、判断，并辅助企业决策。每一项工作都是引入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契机，也是其真正威力所在。回到ChatGPT，该技术之核心是基于深度学习的注意力机制，也是所谓Transformer“模型”的关键组成部分。简言之，“模型”通过大规模预训练来学习语言的潜在模式和关联关系，从而能够执行各种自然语言处理任务，包括对话生成、文本摘要等。所谓预训练，就是通过灌输大规模文本语料库，包括网络图文、古典名著、专业领域资料（GPT3.5版本的参数量约为1750亿个，目前的GPT4.0已将参数量扩充至约1万亿个）等，由“模型”自主学习语言的结构、语法语义和上下文关系，甚至进行逻辑推理从而形成符合用户需求的答案。

以前述工作为例，合同起草与分析中，律师输入合同类型、涉及方、交易标的、合同期限等基本信息，ChatGPT通过预训练模型理解合同，同时结合先前学习的合同样本及法律语言规则生成初版合同，并基于自主学习的逻辑为律师标注重点条款，律师对该初版合同进行审查、调整并反馈，最终ChatGPT结合反馈信息形成定稿合同。进行公司合规性检查时，将ChatGPT连接至外部法律法规数据库，实时获取最新法律信息，模型也会定期检查法规数据库并为律师提供最新修订信息和生成最新合规检查标准。如果律师输入公司具体业务数据，如产品、服务、市场情况等，模型还会自主学习公司的业务模式和法规需求，构建公司业务与法规的关联，自行检查业务合规性并为律师生成合规报告，与此同时模型还将识别潜在合规问题，提供合规建议和法规依据，最终律师确认和反馈，进一步形成更加完善的合规检查模型。合规培训和案件风险评估同样可以使用ChatGPT予以提升，合规培训可由律师通过问卷等方式调查公司员工法律法规知识水平、培训需求和业务关联信息，模型根据调查结果理解员工总体法律水平和培训需求，自动生成培训计划，包括内容、时长、频率等，收集学员的培训反馈并分析学员的理解程度和培训效果。案件风险评估则由律师导入案件信息，模型学习和理解案件、综合考虑历史案件解决方案后构建风险预测模型，并根据预训练数据库预测潜在后果，向律师提供行动决策建议。尽管目前的人工智能水平远不足以代替人力，但每一项工作的结合都是解放时间、智力、双手的过程，甚至解放律师自身。若将律师行业比作制造业，充分利用技术革命的成果便是提升产能的最佳方式，可以推出真正意义上的法律服务产品而非以往的“概念”“噱头”，进而将富余生产力投入更加高端的业务流程。

二、ChatGPT与律师业务领域结合的优势

或许有人会说，目前市面已有很多法律领域相关的软件且功能全面，法规检索、案例检索、合同模板应有尽有，笔者无法反驳，但不妨从宏观角度重新考虑。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都可以视为一座流水化作业工厂，团队便是流水线，判决书或者专项法律服务成果则是产品，但在形成产品之前的生产环节往往纷繁复杂。现有的任何一款软件对于整条流水线的提升作用都属杯水车薪，或许能够提升律师个人的工作效率，但这种优化相较于总体产能来说微乎其微，而深度结合新兴技术却具有无法估量的提升空间，能在宏观层面极大提高“生产力”。

1、ChatGPT能够综合处理律师的工作需求，从团队层面提升工作效率

ChatGPT具有出色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使其可以像人类一样自由对话。律师可以同时向ChatGPT下达多个复合型指令，从而让它执行非常复杂的分析任务。这一技术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能够理解律师的语言，在进行分析推理后以多方面、多角度的方式生成详细而全面的回复，满足律师处理公司业务的多样化需求。无论是要求合规检查、法律风险评估还是文本生成，ChatGPT都能够以高度智能的方式处理。通过对话，它能够解析复杂的业务情境并进行深入分析，再结合预训练中学习的专业数据，提供全面而精准的信息。这种对话性的能力意味着律师不再受限于预定义的问题或模板，而是能够自由表达需求，ChatGPT会以人类般的理解力和智能回应。其多功能性和灵活性使之能够适应各种业务场景，也让律师能够更专注于制定策略、做出决策以及处理更具复杂性的法律事务，从而实现前面提到的将富余产能调动至高端流程。

2、ChatGPT有助于律师实现一键化、批量化、标准化办案，统一质量、降低成本，提升竞争力

以银行卡批量案件为例，此类案件需要调用大量人员，尽管单个案件案情、流程高度同质化，却仍需律师逐一梳理案卷、分析案情、撰写文书、计算数字，费时费力且难以压缩成本，在案件积压的情况下也更容易出现疏漏。如果引入最新的ChatGPT4.0版本，律师便能将大量案件信息一次性导入系统，其中包括文字和图片资料（GPT3.5版本暂时只能处理文字工作，但GPT4.0版本则可以识别和理解图片，这一功能甚至可以帮助律师分析证据）。ChatGPT随后以其出色的自然语言处理和生成能力，迅速而准确地分析案件细节，评估法律条款，识别潜在法律风险，并批量生成相关文书，如律师函、起诉文书、授权手续等材料。这种自动化流程可以改变传统案件处理的方式，不仅能显著减轻工作负担，而且通过ChatGPT的标准化办案能力，可以确保每个案件的处理方式一致，降低人为误差的风险，提高整体工作质量。此外批量化处理方式所带来的成本降低更是不可忽视，通过减少人力投入和降低工作时长，允许律师大幅削减办案经费，实现更为精细的成本控制，在价格方面自然可以实现高竞争力。

3、ChatGPT有利于客户互动、案件管控的自动化和智能化，全面提升法律服务

律师是高度综合化的职业，不仅需要学习各项法律法规，也需要时刻保持对案件进度的掌控。然而，主任律师工作过于繁忙无法时刻更新案件情况信息，律师助理或实习律师却又疲于应对诸多事务性工作，或者因经验不足无法准确判断。律师团队协作本质上都是信息系统的运行，负责客户、案件信息的收集、存储、加工、传递。前述困境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团队成员间的信息孤岛，即有经验的律师不知道客户想要了解什么，新晋律师受到客户的直接问询却又没有足够的经验予以回答。ChatGPT的介入则有望破除此种局面。团队律师不断向模型反馈案件信息数据，模型将之纳入预训练数据库，再结合学习到的专业知识统一输出。这里不得不提到ChatGPT的处理能力，仅GPT3.5版本的模型算力消耗就高达3640PF-days（即按照每秒进行一千万亿次计算，持续运行3640天），这种水平的运算带来了极其高效的上下文关联能力和预测能力。如进行深度开发和训练，应当可以实现客户直接通过ChatGPT获取案件信息和专业解答，减轻律师在基础事务咨询方面的负担。同时，在模型的协助下，案件文件得以自动分类、归档，实现更加有序高效的案件管理。律师们可以轻松追踪案件进展，减少处理繁琐文件管理的时间，将更多时间投入核心工作，进一步提升服务质量。

三、ChatGPT辅助律师业务潜在的安全性、可替代性危机

所谓安全性危机，即因ChatGPT抓取信息的能力十分强大，可能造成信息过度收集并带来信息泄露等安全性问题，以数据安全风险最为严重。ChatGPT的工作原理基于大规模的预训练数据，其中可能包含敏感信息。当代信息环境不同以往，数据的来源、提取、分析、展示高度智能和自动化。对于数据的来源，一旦接入ChatGPT系统，敏感信息的泄露风险即呈指数级增长。假如这些信息属于国家级别机密，那么泄露可能将会是100%。在向ChatGPT输入案件信息时，ChatGPT会将全部数据存储至系统内，并在需要时随时提取，这会导致律师可能在录入相关信息时就被其他用户截获数据，这也是非授权数据共享的主要泄露风险，因此目前尚不能将ChatGPT作为私人助理。另外，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ChatGPT在进行分析和输出的过程中，当然也存在受到恶意攻击和篡改的风险。

可替代性危机，在人工智能诞生的那一天起便成为老生常谈。首先，模型的自然语言生成能力可能使得一些基础性的法律任务变得自动化，例如文件撰写、合规性检查等，会导致一部分日常工作被模型替代。其次，ChatGPT在案件分析和法律研究方面的表现也可能降低对律师助理的需求，从而引发律所人员结构的调整。此外，模型的标准化办案能力可能使得一些案件处理变得机械化，进而影响到对于某些特定阶段、工序的法律专业人员的需求。总体而言，ChatGPT的引入将在一定程度上催生可替代性，使得一些常规性的法律工作被自动化执行，影响到相关职业的需求和发展。因此在利用ChatGPT的同时，律师事务所需要在自动化和专业判断之间审慎权衡，以应对潜在的可替代性危机。

四、结语

ChatGPT作为人工智能时代重大技术跃迁的代表之一，无疑将为各行业带来无限可能，但其仍被归类为“弱人工智能”，对于现有行业的影响绝非颠覆性，无需夸张、担忧其应用意义。同时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看待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应用更应秉持这种观点。其对生产力的提升是福利，不利后果是危机，但律师终究不能因噎废食，有效治理、立法规制、拥抱变化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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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裕钊律师，毕业于天津商业大学。安徽华人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现为安徽华人律师事务所公司法专业委员会委员、工程投资建设与房地产专业委员会委员、刑事专业委员会委员。

执业以来在建设工程、公司法、涉经济类刑事犯罪等领域进行了长期实践。其办理大量标的额巨大、法律关系复杂、流程繁琐的建设工程案件，还参与多起重大金融领域刑事犯罪案件，对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违法发放贷款罪、违规出具金融票证等类型案件具备丰富经验。

张裕钊律师秉承“诚信做人，踏实做事”的执业理念，勤勉敬业，在职业道德及执业纪律方面严于律己，务求最大限度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